可没想到,康熙这本来就是一个局,宫中有异心者在康熙抵京之日便已经被剿灭一空,宫嫔处死,太子收入宗人府,不得再居毓庆宫。
    太子复立复废,中间仅有四年,属于胤礽的辉煌早已经在四十七年时候便消失殆尽,而后的四年不过是垂死挣扎,困兽犹斗;而留给胤礽最后的这些时间,便只有苟延残喘了。
    狂疾未愈,多好的借口?
    太子再废,其党羽立刻被朝中其余派别的大臣参劾,一时之间牵连无数,大半个朝野都牵涉其中,杀伐甚重。
    转眼又逼近了五十一年的年底,康熙终于下旨,着张廷玉去宗人府提胤礽,迁住咸安宫,无事不得面上,请安折子也不必上。
    同时,康熙也下了另一道谕旨,将科尔沁达尔汉亲王的女儿和硕格格,赐给十四皇子为侧福晋,择吉日完婚。
    张廷玉听了便退下,一路往咸安宫而去,对太子宣读了皇帝的恩德,太子沦为阶下囚,却还是好吃好喝地伺候着。
    胤礽是一脸冷笑地看着张廷玉:“四年之前我被废,便是你从中作梗,今次我再被废,必定有你从中怂恿皇阿玛!”
    “太子度测,却是血口喷人了。”张廷玉面不改色地站着,“微臣对皇上的忠心,天地可鉴,也唯有皇上能使臣忠心。”
    言下之意是,他张廷玉只效忠于皇帝,你太子算个什么东西?
    到底张廷玉是忠还是奸,只有他自己清楚。
    圣旨递下去,张廷玉不想再跟胤礽说什么话,对于天潢贵胄而言,这下场已经足够凄惨了。他正想要走,没料想胤礽竟然又叫住了他:“昔年你大哥效忠于我,没料想他的二弟竟然是这样一个阴险小人!”
    “……”
    闻言,张廷玉终于站住了,他一摆手,叫旁边的人先走,却回转身来看着胤礽。
    如今的胤礽眼底带着红,不甘心至极,可又是满脸的嘲讽。
    他当了太久的太子,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怎么走到了如今的这一步……
    他想要抓住救命稻草,所以他靠了过来,看着张廷玉,眼底忽然带了华光:“张廷玉,我当初许给你大哥荣华富贵,也可许给你荣华富贵,我胤礽能复立一次,就还会有第二次,识时务者为俊杰……”
    “像我大哥一样,被您的人,用毒箭刺杀吗?”
    张廷玉就这么微微地笑了一下,声音平缓甚至柔和,沉郁至极。
    胤礽忽然像是见了鬼一样,一瞬间退了回去,甚至跌坐在了地上,骇然道:“你从哪里知道的?!”
    一直以为这件事张家人根本不知道,尤其是他当年假惺惺地去祭拜过张廷瓒,当时张家上上下下对自己毕恭毕敬,根本不像是知道一点事,尤其是张英,若是他们早就知道,怎么能忍到如今?
    胤礽还没反应过来,他忽然心底发冷。
    张廷玉这模样,分明是肯定无比,也就是说……
    他被废,定然由着张家人复仇在内。
    张廷玉只缓缓对胤礽道:“您是天潢贵胄,天之骄子,既然您认为复立复废之后,还会又复废复立,那微臣……拭目以待。”
    说完,他便转身走了。
    即便是告诉胤礽,他被废有张廷玉出的大力,他的党羽被剿灭,翰林院这边的清流更是齐齐弹劾,即便是复立,胤礽还有几个人能用呢?
    更何况,还有能有复立吗?
    张廷玉还在皇帝身边呢……胤礽即便知道是有人报复他,也不敢说出去,张廷瓒之事一旦抖落出来,康熙的面子没地方放,太子也永远不会有复立的机会了。联合当年索额图残害朝中大臣,还是太子所为,这样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情,康熙如何能忍?
    所以,太子不说,张廷玉不说。
    至于复立?
    春秋大梦一场罢了。
    在胤礽骇然夹杂着恶毒的眼神之中,张廷玉只慢慢地走了出去。
    回宫复过命,张廷玉便出宫回府。
    顾怀袖在家里已经知道了东珠儿赐婚给十四阿哥的事情,眉头锁着一直没放开,“太子事情一了,却不知朝野还要怎样变动……那些倒都是次要,霭哥儿的事情……”
    “又有什么办法?”
    张廷玉往暖烘烘的炕上一坐,官服搭在两腿边,只望着前面的珠帘。
    “孩子总归是要长大的……”
    话还没说完,阿德那边便叫人递了一封折子进来,张廷玉叫白露接了过来,自己展开一看,却是良久没有动作。
    “怎么了?”
    顾怀袖看他脸色似乎不好,有些困惑。
    张廷玉缓缓合上折子,只道:“东珠儿郡主……自戕了。”
    ☆、第二二四章 谁冷酷
    才说了要给圣旨,人立刻就没了,让人怎么想?
    张廷玉也忽然有些摸不准,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自戕……
    时机太巧合,又在刚刚废太子这个敏感的时期,这种事情可以说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顾怀袖望着他,他则将手中的折子压在桌案上:“还不知道这件事到底是怎么回事,折子上说是自戕,应该已经是查过的,皇上无旨我不进宫。只是若霭那边……”
    在塞外两个月,张若霭跟东珠儿一起同十四阿哥学用火铳,就算是没有旁人流言蜚语之中的感情,至少也算是认识,现在东珠儿忽然之间出事……
    张廷玉道:“这件事你别操心,我去跟霭哥儿说,先问个清楚。”
    听他说完,顾怀袖却道:“你叫霭哥儿过来便是,我也想知道到底怎么回事。”
    “你一个女人家,霭哥儿不一定愿意对你说。”
    张廷玉难得地笑了一声,手一指后头屏风,顾怀袖无言,也知道父子与母子之间谈的话不一样,有的时候张廷玉要更合适一些。
    她并没有多言语,便直接朝着后面走去。
    张廷玉坐在屋里,让人去叫张若霭。
    刚刚从塞外回来不久,张若霭并没有显出对外面有什么太多的留恋,反而因为从小见过的事情不少,所以颇能随遇而安,再被叫过来之前,他一直在府中看书。
    “孩儿给父亲问安,怎么没见……”
    “爷儿俩说说话吧。”张廷玉截断了他的话,便叫他过来坐。
    张若霭有些奇怪,只觉得今日父亲的神情与寻常时候不一样。
    他隐约觉得不大对劲,看着张廷玉,等他说话。
    桌上就放着方才的那一张折子,张廷玉于是递给张若霭,示意他打开看。
    这折子只是普通的折子,可张若霭伸出手去的时候,忽然意识到,今天父亲找他来,应该不是说什么学业。
    只拿了折子,轻轻翻开,张若霭在看清上面几行字的瞬间,一下站了起来,看着他父亲。
    那一刻,张廷玉看见了自己儿子的表情,错愕,震骇,不敢甚至是不愿意相信,他似乎还带着少年的懵懂,不知情为何物。或许他心底并不是对东珠儿毫无感觉,可幸好……
    张廷玉见着他的表情,便知道他们都只是懵懂之中,并没有什么海誓山盟。
    他只道:“你同郡主,可曾有过男女之情?”
    作为父亲,张廷玉这话问得着实很直白。
    也可以说,他说的话太过尖锐,对很少想这方面事情的张若霭来说,似乎还太早,又或者说,张若霭自己没有这样的意识。他只是平日里跟东珠儿走得很近,到底东珠儿是个什么意思,不仅东珠儿自己不明白,就是张若霭也不明白。
    可好歹也是一起玩过两个月的玩伴,现在竟然以“自戕”两个字作为了结,未免也……
    “不……不可能……父亲,不可能,您是在警告儿子,不要跟蒙古亲扯在一起,所以骗了儿子吧?”
    张若霭试图笑一笑,他捏着折子,翻开又合上,合上又翻开,其实仅仅是想以这样的动作来缓解内心之中的压抑。
    不可能的。
    她是科尔沁最尊贵的格格,怎么可能……
    更重要的是,张若霭不觉得东珠儿会自戕,即便是赐婚给十四阿哥也不可能自戕。
    依着东珠儿的性子,就算是不愿意嫁人,也定然是要将这件事往大了闹,绝不可能自我了结……
    张若霭手指掐得很紧,他年纪还不算大,却跟东珠儿同在一个情窦初开的年纪。
    宫里递出来给张廷玉的消息,必然不假,绝无作假的可能,所以现在张廷玉只是平静地看着他的儿子,看他带着几分痛苦与挣扎,那种尚还迷茫的感情。细细想来,张廷玉自己好像没有过这样的时期,他的少年只是在一片死水一般的平静之中过去的。
    “你喜欢她吗?”
    “我……”
    张若霭无言以对,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回答。
    他甚至不知道张廷玉为什么要这样问。
    张廷玉端着茶,手都没动一下,还是问:“告诉我,你对她有意思吗?爷俩说话,不必遮遮掩掩。”
    “父亲,她绝不会自戕……”
    张若霭像在意的还是东珠儿的时期,他看着张廷玉,又说了一遍:“父亲,她不会……”
    “她死了。”张廷玉很平静地提醒张若霭。
    那一瞬间,张若霭终于有些受不了,他开始变得焦躁而且濒临崩溃。
    “没有,父亲你在骗我。”
    “……”
    张廷玉没有骗他,垂眼,拨了拨茶碗里的茶沫,“你不小了,在塞外的时候便对你说过,每件事都要考虑清楚。你说东珠儿不可能自戕,我并不清楚,也不了解东珠儿。你与东珠儿走到哪一步,父亲也不想管,那是你的事。从你走的每一步,到你喜欢上的每个女人,还有你将来所成就的每一件事,每一件都是你的,是你需要慎重考虑着的,东珠儿的事情,我不再多问。你先回去吧……明日,我再找你说。”
    “父亲……东珠儿不会自戕……她不会,她说过只要她不想嫁,谁也不能强迫的。”
    张若霭像是没有听进去,他有那么一瞬间的软弱被张廷玉给看穿。
    而随后,张廷玉却像是没看见一样,依旧道:“你先回去吧。”
    张若霭捏着折子走了,人都有些恍惚。
    过了许久,顾怀袖从才从屏风后面走出来。
    她眼帘低垂,却叹了口气……
    张若霭也是个坎坷的。
    张廷玉知道她在想什么,只将她拉了过来坐下:“霭哥儿与东珠儿,约莫都还是孩子……他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不过这件事的确有蹊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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