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仪殿的宫室很多,就是给女官、有脸面的宫女居住的屋子规格也都是很高的。朱沅和钱怡各占了间大屋子,屋子里的炕早烧热了,一套的衣柜、五屉柜、妆台、桌椅、屏风,都十分齐全,床头放着的瓷盆里还养着水仙花,墙上挂着一幅仕女图,一幅山水画。可说是周全又舒适了。
    两人又各有名小宫女帮着服侍跑腿,这下连钱怡都十分满意了。
    韩玉泉道:“你们先歇着,拾掇拾掇,晚些让小宫女去领膳拎热水,我们还要回去当差呢。”
    朱沅和钱怡谢过,送走了两人,这才回身收拾。
    钱怡也不回自己屋子,赖在朱沅屋里,东看看,西看看。
    朱沅一边放置衣物,不经意的扫钱怡两眼。见她拿起柜头上摆着的一盆玉石芙蓉看了看,又撇了撇嘴角放回去,心知她是嫌弃品相不好。
    朱沅想了想道:“你在家是什么样,可别带到宫里来。你是来做女官,不是做娘娘,东西好不好的,你也别挑。”
    钱怡一下红了脸,再不看了,走过来坐在炕上,拧着手小声道:“就是在家里习惯了,见着个物件,总要估一下银两。”
    朱沅也没有责备她的意思:“你口没遮拦的,我听了无事,被有心人听了就是事。你可还想风光回去?那便发话前在心里过一过,觉得只是句闲话便憋住了。”
    钱怡连连点头:“嗯!多谢姐姐教我!”顿了顿又道:“闲话我只跟你说。”
    朱沅哭笑不得,心里猛然冒出个念头:要是朱泖也是这般性子,那倒也不错。
    这么一想,脸上就白了白,额上冒出汗来。
    钱怡看着不对:“朱姐姐,怎么了?”
    朱沅摆了摆手:“无事,你也回屋去罢。”
    钱怡想了想,应了一声:“好,拾掇好了我再来。”
    朱沅等她走了,在炕上坐了一会,才重新站了起来。
    外头就有小宫女脆生生的道:“朱女官,婢子打水来了。”
    这是派给朱沅的小宫女翠珍,她捧了铜盆进来,四下看了一眼:“女官歇着罢,婢子来。女官看着婢子做得不对出声便成。”
    朱沅就势停下手。
    翠珍是才入宫没多久的小宫女,才十三岁,倒没有凤仪殿其余宫人的那股子死气。
    她将铜盆放到架子上:“女官来洗把脸罢,觉得不够热就再添些,屏风后头有个小炉子上头温着水呢。”凤仪殿单独有个膳房,用膳用水的不用求着外头人,否则还真不好说会不会看人冷脸呢。
    朱沅洗了把脸,重新对镜抿了抿发鬓,推了层羊油护肤,她这般年纪的面皮,其实也用不着上粉,再者沈娘娘都没描眉呢,下头人装扮得光鲜反倒心虚,就是韩玉泉,赵蕴仪两人的妆扮,也是比着素静的。
    翠珍将东西都归置好了,这才道:“婢子去领了膳来。”
    朱沅应了,不一会儿翠珍就拎了食盒回来,女官的份例是两荤一素一盅汤,翠珍打开食盒盖,将碟子依次摆在桌上:“要快些用了,这天气,不一会就冷了,浮着一层白油,又冷又腻的。”
    朱沅依言走了过去,见翠珍在一旁眼巴巴的看着,便道:“你也去用饭,不急着来,总要吃饱了。”
    翠珍笑着应了一声,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我若是去晚了,也该冷了,又剩不下什么了。”
    朱沅点点头,看着翠珍走了出去,再低下头挟菜。
    要说这宫里的御厨,自然是比朱家的厨娘手艺高超。只不过在家中,想吃点什么都随朱沅的心意。但在宫中,御厨们手上活计太多,精心烹煮的,那是给上头娘娘们用的。对付下头的人,常常是一个一个的小砵配了料,大锅一把蒸了,再每人按例领几砵。这样下来,凭你御厨多好的厨艺,一般人也是无法领会得到的。
    朱沅这些天用下来,嘴中早觉寡淡,此时慢条斯理的吃着,心中想的却是沈娘娘。
    沈娘娘同戚云淮生得这般相似。
    虽说人有相似,但戚云淮这样的长相,可不是满大街都有的大众脸,相反他生得十分独特,例如他的鼻子吧,鼻梁高一分嫌粗糙,矮一分嫌阴柔。每一处都是十分精致恰当的。
    想无缘无故的和他生成一样,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个姓戚,一个姓沈,不能是同族了。朱沅就估摸着戚云淮的外祖家同沈娘娘只怕有些关系,只是一则朱沅没留过心,二则沈娘娘的事情一向避讳莫深,大多数人竟不知沈娘娘同戚云淮有些什么关系。
    若是关系匪浅,那戚云珠这样形同路人的态度,也很值得玩味了。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js扔了的地雷
    我正在努力的朝着目标写,万一神展开……不堪设想啊!
    没啥好说的,只能说晚安啦!
    第51章
    遍地枯黄,寒风萧瑟。
    校场旁边还堆着几垛高高的柴堆。这是邻近农人捡了开阔的地儿在晒干柴。
    晒到田地边,又怕被些淘气小子们玩耍推到水田里,反倒打湿了。这东郊山多,四处都被山势遮住了冬日里薄薄的阳光。还只有这校场,四下无遮,最好晾晒了。
    夏日里被谷子摊了半校场的都有。
    所幸这东大营的茅校尉极为亲民,从来也不使人驱逐。
    茅校尉四十出头,整个人一幅惫懒相,此时闲坐在柴堆上,拿了个水囊在饮水。也不着甲,一身灰衣半新不旧的,毫不爱惜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廖主薄远远的寻了来,才走近就闻到股酒味。
    他严肃的道:“您怎么能在此饮酒呢?四营参将正整兵等待您去参阅训话。”
    茅校尉打了个哈欠:“一个个站成木头桩子有何好看?让他们好生操练就是。”
    廖主薄越发严肃了,拱了拱手就开始长篇大论,茅校尉不用听,便知他的大意是要“时刻警惕,保持精神风貌”。
    茅校尉心中寻思:这廖主薄也太酸腐了,原先的曹主薄才好,知道他好酒,还会帮着遮掩。
    一边这样想,目光就望向了校场。
    校场中一群新入营的小兵正在捉队厮杀。这是东大营的规矩。
    这些小子们初生牛犊不怕虎,又是热血沸腾的年纪,刚入军营,谁也不服谁,违反军纪私下斗殴的,数不胜数。不管不成样子,要管又太费心力。严惩不值得,小惩不顶用。
    茅校尉便干脆下令,每年新入军营的小子们,先也不操练了,捉队打个痛快。美名其曰:“检验体能”。你不服他?别急,总有你和他对上练手的时候,到时再一分高下。
    这一场乱战下来,是高是低也就有了排行,往后就服帖老实了,又是按规矩公开比试的,就存在结私怨。真有人才,也能从这一时期甄选出来。
    茅校尉眯了眯眼,看见当中有一个少年极外显眼。
    他瘦长瘦长的,却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每一拳一脚都像要暴发出来。狭长目,飞扬眉,斜勾着唇角,竟是越打越兴奋。汗珠随着他腾挪起落间晶莹的挥酒。在一群越来越疲惫的少年之间,他简直璀璨发亮。
    茅校尉注意他几日了,此时打断了廖主薄的话:“那个腰间束着檀色腰带的小子,叫甚名字?”
    廖主薄不满的住了嘴,回头一看,这小子是他给登入册的,印象极深:“这小子狂妄之极,问他会什么,他竟说没有不会的……”
    茅校尉听得笑了起来,再次打断:“叫甚名字?”
    廖主薄瓮声道:“萧源。”
    茅校尉装模作样的捋了捋胡须:“好,身手是个好的,看他这模样,怎么着也不能被埋没了。要肚里还有二两墨水,懂些智计,那就全活了。”
    廖主薄很想说:您没有胡子捋什么捋?这时候装斯文起来啦?
    但规矩上的事,他敢直言,这茅校尉一心想做个智将的念头,他可不敢去打击。只好说萧源:“古人云,满受损,谦受益。萧家小儿过于狂妄,属下以为,难成大器啊。”
    茅校尉不以为然:“人不轻狂妄少年,过于老实,那也蹦哒不起来,更是出息不了。”说着就看了看廖主薄,满眼的:你就是最好的写照。
    萧小弟,茅校尉看好你了哦!
    ***
    在朱沅心中,萧源这个名字可是许久不曾出现了。也许只在深夜中,无意间滑过那一个角落,有一种莫名的失落,失落中又隐含一点点炙热。
    无论如何,她和钱怡初上手凤仪殿的宫务,总有些事忙。领了花名册,将殿中各司的管事都叫来照了个面,又在韩玉泉和赵蕴仪离任前重新领人清点了凤仪殿的库房。
    交割清楚,韩玉泉和赵蕴仪二人便去向沈娘娘拜别。
    今日天气好,沈娘娘难得的往花园中走了走。
    韩、赵二人恭敬的福身行礼:“……这三年多得娘娘关爱,臣女二人出宫之后,永世铭记娘娘恩德。”
    朱沅在一侧冷眼看着,沈娘娘明显愣了愣,然后又恍然大悟:“……哦,又要出宫啦。”一边说着,她一边侧过头抬眼望向远处,远处树梢间露出的是屋脊,穷尽目力,也无法看到宫墙。
    她似乎出了一阵神,这才回过头来,神情寂廖的道:“辛苦两位女官了。”说着看向了朱沅,却一时叫不出朱沅的名字,顿了顿才道:“你命人开了库房,给两位女官各赏四匹宫缎,一匣宫花……记得前些时候太子进了几盆珊瑚树,摆着怪好看的,也给她们各赏一盆。”
    韩、赵两人一喜,宫缎、宫花不算出奇,在宫中略有脸面的女官都有所得。只这珊瑚树,是太子特地进献的,高近两尺,枝条繁复丰满,树形优美。摆在花厅中,有客来看是极有脸面的事。当下两人千恩万谢。
    沈娘娘微微颔首,便别过头摆了摆手,示意两人退下。
    朱沅留了钱怡在一侧侍奉,自己抽身出来,让人唤了掌库的全嬷嬷来,签了条子令其去开库领物。
    韩玉泉和赵蕴仪满脸的喜意,等领了赏赐,拿好出宫的条子,便让几个小宦官给抬着箱笼送出宫去。
    朱沅也跟着相送,一直送出了凤仪殿的大门。
    临了出门时,韩玉泉一把抓了朱沅的手。朱沅有些惊讶的看向她。
    韩玉泉目光闪烁,张嘴欲说,却被赵蕴仪拉了拉袖子,韩玉泉便闭上了嘴巴。
    朱沅心中一跳,面上不露声色,微微笑道:“两位姐姐在宫中多有指点,如今身在宫中,我也没什么好谢的。日后出了宫,再设席宴请两位姐姐。”
    韩玉泉闻言,又面露犹豫,最后一把将衣袖从赵蕴仪手中抽出,附到朱沅耳边,低声道:“你们可别不开眼,往太子跟前凑。”
    说完了看朱沅神情不变,不禁疑心是否自己太小声,她压根没听到。
    但赵蕴仪已经神情严厉的拉了韩玉泉一把。
    韩玉泉无法,只得随着赵蕴仪走了,回过头看了一眼朱沅,她正笑着福身:“我就送到这里了,来日出宫再会。”
    赵蕴仪点头:“你去罢,娘娘身边离不得人。”
    两下分别,韩玉泉惴惴的低声道:“她没听清罢?”
    赵蕴仪瞪了她一眼:“让你不要多嘴,临出宫了,不想善了啦?”
    韩玉泉受训的低下了头,半晌才听赵蕴仪幽幽的道:“听清了,才会是这般若无其事的样子……往后牵扯到你身上来,你只管咬死不认好了。”说得韩玉泉背心发凉,不禁加快了脚步。
    朱沅一边往回走,一边心中暗忖。
    长公主珸琅公主和太子都是沈娘娘所出,这兴许也是沈娘娘被废后一应待遇照旧的原因了。也因此更是奇怪:长公主和太子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该被废的。
    韩玉泉的提醒更是奇怪:不要妄想攀龙附凤,这是条铁律。你可以由家人送上画像,由正规渠道选妃,却不能自己私自勾搭。私自勾搭,是品性不良。
    一般的宫人还有眼浅犯规的,做女官却一般自重清誉家声,轻易是不会犯的。
    为何韩玉泉还会特意点醒?
    她心里琢磨着这个事,恰巧钱怡走到面前,朱沅看了钱怡一眼,想说,又觉着说了钱怡也不懂,她嘴又是个不牢的,嚷嚷了反倒害了韩玉泉。无论如何,韩玉泉这个人情,还是要承的。
    沈娘娘拿了小银剪子,亲自修剪了花枝,放下剪子,才看到了朱沅:“嗯,……她们两个已经出去了?”朱沅觉得沈娘娘其实压根没记住这些来来往往的女官名儿。
    果然沈娘娘也只是随口一问,过得一阵用了午膳便觉得倦了,歪在暖阁的薰笼边歇午。
    留了个宫人在外头候着,朱沅和钱怡便退了出来去用膳。
    原先朱沅还有午歇的习惯,只是钱怡半点也没有。她总是兴致勃勃的寻些新鲜事来找朱沅。朱沅被她搅得不得安宁,又因现在身上有了职责,本身就睡得警醒,索性中午也不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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