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她会害怕,好像自从程牧云和她说过那些话,暗示有很多人在追踪着两人的脚步,她开始怀疑看到的每一个人……
    现在——
    转身就走?还是……温寒犹豫着,发现心底的天平在向他偏移。虽然他什么都不说,除了名字,什么都不肯告诉她,可她竟然——
    温寒后知后觉地注意到自己手中始终紧紧攥着的小瓶子。张开手心,她认出这个药瓶,这几天她吃得都是这个。他临走前塞给自己的最后一样东西竟然是消炎药。
    她脑子嗡地一声,始终绷紧的心弦,在这一刻铮然断裂。
    这个男人——
    她紧攥着瓶子,闭上眼睛。十二岁那年,家里的小旅馆里曾有个女人自杀,事发时养父母都不在。是她去送热水时看到,当时吓得懵了,跑下楼,去拨打报警电话时,就是此时此刻的心情。
    很乱,就知道,只能有一件事要去做。
    那时是打电话报警,此时是按照他所说的找到东西。
    她走到白布铺成的一长串摊位前,蹲下,随手拿起一个小转经筒,装着要买的样子,慢慢思考,要如何找到程牧云说得那个人。
    突然,一个人丢过来一个黑色的布袋子。她吓了一跳,抬头看,有着沧桑眼神的喇嘛,笑了:“有个男人买了这个,他说,他太太会来取。你是?他太太?”
    温寒愣住。
    日光下,那些喇嘛开始用赞叹的目光看她的手背。她低头,也看,终于明白这些快要消失的手绘是被认出的关键。
    她双手合十,说谢谢,拿起那个有着复杂图案的布袋子。学着不远处几个当地人,慢吞吞地坐在了神庙前的台阶上,有几只胖鸽子从她身前优哉游哉地走过去。
    从烈日,到黄昏,人走了一个又一个。
    最后,连修葺神庙的工人都离开了,只剩下她一个人,坐在那里。营地的清晨,山寨的深夜,西餐厅的午后,还有今天,四次了,自从在小旅馆里再见到他,就一直在重复着“告别”。
    她趴在自己的双腿的膝盖上,抱着自己的手臂取暖。
    而且,每次都像永别。
    ……
    如果他没来怎么办?
    温寒闭着眼睛,克制着内心的想法,尽量让自己,大脑空白。
    不知过了多久,身前有人影一步步走上台阶,拎起了那个黑色布袋,也将她拽起来。
    她整颗心都跃起,慌乱得险些撞到他身上。然而,被他的手臂稳稳挡在了安全距离。
    他眼睛里再次失去了光,黑得吓人。
    这种眼神,让她本能地害怕:“你买得东西在你手上,那个喇嘛——”
    他摇头,示意她不用说下去了。
    她停住。
    程牧云沉默着,呼出的气息喷在她的额头,停驻许久后问:“会剃头吗?”她完全没想到程牧云会问出这句话,随后在被他带到寺庙的后院的一个小房间后,接过剃刀时,仍回不过神。
    这里正在修葺,工人走了,还剩下没完成的房间。
    他不知道哪里找到的酥油灯,好几个,摆在两人身边,但亮度还是很低。温寒第一次拿剃刀,手有些抖,几次打开都不敢下手。
    程牧云察觉了,握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自己面前。
    “我给你讲讲你的那个朋友,”他低声说,“他是个走私贩,但并不算高级。半年前,我拿到他的资料,里边并没有你,所以,你们应该一直都在没在一起,甚至你并不是他重要的人。”
    听到“走私贩”三个字,她就已经懵了。
    脑子里飞速组合着所有的记忆碎片,从离开莫斯科到今天所有发生的事。一点点的蛛丝马迹,尤其是在遇到面前的男人后发生的所有事。身上一会儿冷,一会儿热的,情绪起伏太大,她的目光也是一波一波动荡着。
    这些,落在他眼里,都仿佛是放慢的画面。
    她不知道,她此时的每个神情,眼神,甚至是紧抿起的嘴角,都被他看在眼里。
    而面前的程牧云也在情绪波动。
    他需要做一些事,来让自己忘记刚才发生的事。面前的女孩并不知道,他来这里之前,在一个普通人家的院子里偷了些水,洗干净了手,那上边有他兄弟周克的血。
    ……
    “所以……你是为了抓王文浩?你是?”温寒的声音有独特的性感,她自己毫无察觉。
    依旧是安静,他不会回答。
    他今晚的沉默很不同,好像,她一直以来都是他的目标,而现在,成为了他以旁观姿态审视的一个对象。
    温寒说不清楚,她甚至从他回来,就始终在害怕。
    这种恐惧,不深,但如影随形。
    “有很多朋友都牵连在这件事中,”他放轻声,“温寒,我身边不止有你一个人,每个人的生命都同等重要。不要再问我这些我不能回答的问题。”
    “我能打个电话回家,报平安吗?”她开始受不了这种对话了,没有知道的权利,却需要无条件的信任。
    “等到边境。”他说。
    ……
    外边的风越来越猛烈。
    这里到晚上只有十几度,她越发手脚冰凉。
    “你平时都学些什么?说些我没听过的词。”程牧云生硬地换了话题,顺便给她比了个手势:“开始吧。”
    温寒点点头,站起身,打开冰冷的剃刀。
    她跟着他在丛林奔波那些个日夜的好处是,本能上,她已经学会亲近他,或者说,某些方面两个人已经开始有了契合度。比如,他忽然提出这种让人匪夷所思的剃度要求,她也能顺着他照办。
    就像在丛林里,他让她躲着不能动,她就能几个小时几个小时的缩在藤蔓里不动。
    “实变函数,复变函数,常微积分方程,微分几何,几何拓扑……你都没听过吧?”她试探问。
    “嗯。”
    “我不是很喜欢数学,可我养母以前是数学老师。”
    “是吗?”
    “嗯。”她又没话说了。
    在整个剃度过程中,她总有恍惚:
    这件事还有另一种可能,他根本就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因为所有都是他的一面之词。可他骗自己有什么好处?经历过今天,再回想到密林里,还有船底有鳄鱼游过的河流,他如果只是为了伤害自己,不用等到今天……
    “三个月,到明年春天你会回到莫斯科。”他忽然说。
    她眼中有一瞬的光。
    他从影子里,看着她。
    如果三个月没解决,这件事就算是失败了。而他,不管成败,必须用三个月时间,让身后的这个无辜的女孩摆脱这件事的影响,重新回到阳光下,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上。
    “如果你不认识王文浩,会不会开始这段旅程?”他又忽然问。
    她想了想,给了一个让他能比较舒服的答案:“不会,如果不是因为他,我不会今年来尼泊尔。”
    他这么问……是在内疚?
    程牧云笑了,仿佛看穿她:“你很懂得如何揣摩人的心理,这个答案的确能让我的负罪感降到最低。我相信,你以后的丈夫一定会被人嫉妒,因为有你的陪伴。”
    温寒一愣。
    手稍停下来,又慢慢去完成最后的部分。
    莫斯科的性开放程度很高,阿加西的观点在那里最普遍,每个女孩嫁人前要尽情享受□□的快乐。她几乎忘记了,这个男人自己就说过,他是来自莫斯科的,而她也是生长在莫斯科。所以他的意思应该是,三个月后,两人也不会再有交集了?
    “好了。”她低声说。
    程牧云右手抚过剃光的地方,几个或浅或深的伤口,他没感觉似的:“还不错。”
    他拎着那个布袋走出去,在没有人的露天换了衣服,反倒将她留在这个半敞开到处漏风的房间里,避嫌一样。很快,他回到这里,酥油灯应着他的脸和眼睛,还有他那一身的喇嘛装束:“这里包容各种宗教,到处都是朝圣的人,这样容易离开。”
    透过窗口能看到寺庙顶上漫天飞舞的经幡,在夜风中猎猎作响。
    像是回到了雪域高原,看到了最初的他。
    作者有话要说:  0.0中秋快乐,这次俺一个字存稿都没了,更新频率见文案…
    yeah!
    ☆、第二十二章 金刚怒目时(2)
    孟良川蹲在狭窄的楼下过道,连吸了三口烟,口口深入肺腑。身边的男人,也就是曾在使领馆对温寒在小房间问话的那位警官,将警帽放在了窗台上:“可惜了。”
    孟良川闭上眼。
    这孩子是第二次救他命了,只不过这次是以命换命。他还记得清楚,在那个西餐厅地下室里,孩子是如何堵住铁门,上下扫视他:“我挺瞧不上你的。”又是怎样大言不惭地告诉自己,他救过他一命,在藏獒来袭的夜晚。
    而此时,那个警官在想的是那个男人。
    离开前,程牧云在他和孟良川面前,半蹲在地板上,和这个大男孩的尸体告别。脑海里,反复都是他舔去手背上兄弟的血,起身离开。警官想,自己需要去寺庙里才能让自己平静了。
    “你是怎么知道他的?”
    “十年前,我和人合作过一个案子,”孟良川轻声说,“那个人和他打过交道。”这个男人当初在莫斯科做事时,他身边跟着一票人,全都隐姓埋名甘于寂寞,其中人很多彼此认识了好几年却连对方姓名的都不知道。后来出了事,死了好多人,这个男人就人间蒸发了。所以,孟良川一直猜想,他这次再回来是和当初那件事有关。
    那晚,孟良川终于见到他时都有种错觉,自己潜伏多年为了破走私基地的这个身份,最终就是为了等到他在尼泊尔出现。
    “人怎么处理?”身边的终年男人深沉看了孟良川一眼。
    “不归我们管,没法处理,先火化,骨灰留着,等他来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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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通关开始,你需要一个人应付所有的事情,按照我说得路线,到达那个地方。在任何人面前,都不要显露出你认识我,除非,我让你这么做。”这是他先一步离开寺庙前说得最后一句话。
    温寒攥着自己手里的护照,装着不经意地,去扫视十几步远,和一堆中国和尚等待在出入境办公室门口的男人。
    前面的旅行团终于办完出关手续。
    温寒递出一本护照,是程牧云给她的,她甚至在递出后,快速想到无数个被发现的借口,可一切很顺利。快速办完,走出办公室。
    程牧云仍旧靠在廊柱下,在等待办理出关手续。
    温寒攥了一张小面额的美金,按照他指示的地方,找到了能打电话的地方。号码拨出,很快,就接起来,疲倦的中年女人声音:“你好。”她攥紧电话:“妈妈。”那边声音很愉快:“漫长的朝圣之旅到哪里了?我们亲爱的小女儿还玩得愉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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