兽性本恶,镜湖从来不信会有谁不求回报地对他。
    茗澜闻言,咬了咬唇,脸色微白,没有说话,却是身旁的妹妹打抱不平,气得不轻:“好你个忘恩负义之徒,我姐姐救了你,不知感谢便罢了,竟还如此不知好歹。”
    她姐姐几碗心头血都喂了,瞧这只猫什么态度!
    镜湖熟视无睹,言简意赅还是那两个字:“目的。”
    防备心真重!还不知感恩戴德!
    天北怒红了眼:“你——”
    茗澜却突然开口,回了镜湖的逼问,语速很慢,很轻,却字字清晰:“八年前,镜湖池塘,你救过我一次。”
    镜湖目光锁着眼前的女子,八年前……好像他的池塘里有闯进来过一只九尾狐,还带了一群不干净的‘尾巴’,那时候,他刚受了楚彧三十六道诛妖锁,草木皆兵,便先下手为强了。
    镜湖默了一下,然后起身:“你也救了我一次,一笔勾销了。”
    说完,他就下地,往洞口走去。
    八年前,是她九尾狐之女第一次出樟峡湾,不知天高地厚,不知北赢有多少听风就是雨的妖想猎了她,取她的心头血,她便幻成了原形,躲进了一处池塘的竹屋里,屋里有个人,只说了一句话:“滚出我的鱼塘,不然杀了你。”
    她滚出去了,他没有杀了她,而是杀了那些追她到此处的兽群。
    后来,她听父亲说,那个鱼塘叫镜湖鱼塘,里面住的是除序妖王的弟弟,镜湖妖尊。
    茗澜收回思绪,跟上去:“你内伤很重,还不能随意走动。”
    已经走到了洞口的人,突然停下,没有回头,说:“八年前,如果我知道那些兽群是冲着你来的,我不会管。”
    说完,他毅然决然就走了。
    茗澜笑了。
    原来,八年前,他以为那些兽群是冲着他来的。
    天北瞧了瞧姐姐,不知她在想什么,居然也不恼,不过她是气不过的,拉着姐姐不让她追,抱怨说:“这只黑猫,真真是坏脾气,姐姐你如此帮他,他还一副熟视无睹的做派,好生恼人。”
    “天北。”茗澜眼神忽然很认真。
    天北有些懵:“嗯?”
    “还记得父亲为我说亲时,我寻的推脱之词吗?”
    她傻傻得云里雾里:“记得,姐姐你说你有意中——”
    茗澜接了话,语气非常冷静:“就是他。”
    天北张着嘴,许久才合上,不可思议地说:“姐姐,你同我玩笑对不对?”
    “好妹妹,你帮帮我,帮帮我。”毫不犹豫,茗澜字字坚定地说,“我要出樟峡湾,我要去追他。”
    天北才修了五十年,幻化成人不久,不懂那些人性与感性,她只是问她的姐姐:“你忘了霍狸姑姑的前车之鉴吗,父亲是不会同意姐姐出领地一步的。”
    茗澜没有说什么,还是出了狐狸洞。
    三百年前,九尾狐族与雪狐族后裔霍狸妖女,与白灵猫族的沙华齐名,闻名北赢,只是后来霍狸突然无影无踪。
    只有九尾狐族里的人知道,霍狸私出了樟峡湾,在雪山守了听茸妖尊百年,再也没有回九尾狐族。
    两百年前,霍狸取了十三碗心头血,自此,生死不明,九尾狐族妖主将其剔出了族谱,再无人提及她的名字。
    听茸境,十里梅园,雪下得急,冷风里,女子的声音清澈温柔,笑道:“凤青,该你了。”
    ☆、第二百三十八:凤青见过岳丈大人
    听茸境,十里梅园,雪下得急,冷风里,女子的声音清澈温柔,笑道:“凤青,该你了。”
    冰凌垂吊的竹屋之外,茶香袅袅,白玉棋子交错黑玉,铺了满满一局,风吹落花,落在了玉棋上,染上淡淡绯色。女子白衣赛雪,容颜倾世,抬眸时,眉宇间藏了温柔,一双黑玉般的瞳子,灼灼其华,甚是美丽。
    九尾狐族与雪狐皆是北赢的美人族,霍狸乃这两族结合后裔,便更是个中佼佼者,怎止貌美,这一身狐族女子特有的魅惑,她,恰到好处。
    棋桌很大,一米有余,因着凤青他对毛绒不服,似乎刻意往后倾了倾身,不远不近,却似避而远之。
    棋盘对面,凤青捏了一颗棋子,漫不经心,久久没有落子,皱了皱眉头:“听茸境外来了不速之客了。”
    听茸境外千丈雪山里布满结界,一举一动自然瞒不过他。
    霍狸亦放下手中棋子,轻声细语:“可用我替你出面?”
    凤青摇摇头:“怎能让客人出面。”
    浅浅一笑,温润如玉,这楚河汉界,分得刚刚好,再无言辞,他起身离去。
    鸣谷匆匆追去,赶不上凤青的步子,便跑便急急喊道:“妖尊,你又走错了。”
    对鸣谷这只叽叽喳喳甚是唠叨的雪鸟,凤青脾气极好,笑道:“过来领路。”
    待人影远去,霍狸掌心紧握的棋子应声落下,在棋盘上滚了几圈,掉在了雪地里,她骤然便面如冠玉,毫无血色。
    身侧年轻的黄衣侍女被惊动,倒了杯温茶递过去。
    “姑姑。”
    黄衣侍女,唤铁兰,是只九尾灰狐,修为不高。
    北赢的尊品,都是以血统来论,霍狸随其母,生为了雪狐,却承了她父亲的纯种九尾狐血,在九尾狐族地位极高,心头血自然也是圣药,是以,霍狸同父异母的哥哥继任九尾狐族妖主时,九尾狐一族便尊称她一声霍狸姑姑。
    霍狸捂着心口,抿了抿苍白了唇,摇头道:“无事。”
    铁兰瞧她脸色极其不好,甚是担忧:“可用我去请燕瓷来给姑姑看看?”
    她紧抿的唇,大抵太用力,鲜红似血,扯了扯嘴角,自嘲一笑:“又有何用,我身体里这颗凤凰心脏终归不是我的,怎么可能治得好。”
    她眼底,尽是落寞。
    铁兰叹了一声气:“姑姑作何这般不爱惜自己。”
    霍狸置若罔闻般,只是瞧着身前那张棋桌,怔怔发呆了许久:“两百年了,我在这听茸境住了两百年了,还是他的客人。”
    两百年了,她得了他的凤凰心,早便没有一分毛绒兽的气息,这张桌子,却从来没有换过。
    不远不近,恰好疏远。
    铁兰豁然,原来是妖尊方才那一句客人之言,勾起了姑姑心伤,安慰道:“这听茸境几百年不曾有人常住,妖尊能让姑姑您在听茸境住着,他总归是对您不同的。”
    霍狸笑笑,眼底映出一片凉凉梅花色:“你不知道,凤青这只凤凰,有多无情。”自嘲自讽的话,怅然颓然。
    铁兰不解,怎会,平日里温润如玉没脾气的妖尊怎事无情之人?
    霍狸看着远处雪落,微微失神,声音像冷冷东风从远处吹来,缥缈刺骨,她说:“当年我在听茸境外守了他一百年,快冻死在雪山时,他便是笑着同我说,会找一块清净的地方,”顿了一下,嘲笑,“会一块清净地方给我当葬身之地。”
    铁兰目瞪口呆,不敢想象凤青妖尊那般清风明月般的仙人儿如何笑着说出这样薄凉无情的话。
    霍狸叹,自言自语似的:“就是不知这世间有没有谁,能融了他这颗比万丈寒潭的冰凌还要冷的凤凰心脏。”
    北赢皆赞凤青温和清逸,谁知他凉薄淡漠,何况,他没了心呢。
    鸣谷领路,将妖尊大人带去了听风小筑。
    凤青不急不躁地等鸣谷去境外探了探风声回来,很是处变不惊地问道:“他说什么?”
    鸣谷有些难以开口,支吾了一下:“妖王尊上说,他兴许动不得妖尊您,只是,”顿了一下,瞧了瞧妖尊大人的美人叫,继续接了下半句,“只是要动这听茸境易如……易如反掌。”
    凤青笑着,道了句:“这流氓。”
    分明是骂人的话,从妖尊嘴里头出来,怎就春风十里呢。鸣谷不禁很多很多年前,有个吃了熊心豹子胆的形容过凤青妖尊,说他老人家这性子,就是一块巨石投进去也不会有半点波澜飘出来,无欲无求得不像兽,倒像剔了七情六欲的得道高僧。
    是以,楚彧妖王能惹得凤青妖尊骂粗,也确实是需要一番本事的。
    到底还是惊动了凤青亲自前去。
    楚彧带的人不多,都留守在远处,他怀里抱着只白虎,站在雪山之外,三步之隔,听茸境外没有一点雪落,一边如春,一边严冬。
    凤青站在雪里头,抱着手打量了一番楚彧怀里的老虎,云淡风轻的口吻,听不出喜怒:“记得一年前在大阳宫时,我便说过,你白灵猫一族不得踏进我听茸境半步。”
    鸣谷侯在一旁,想着,楚彧妖王在结界之外,应该不算进来了。
    楚彧没有抬头,只是将身上的披风解下,裹住怀里有些冻僵了的小白虎,又将她抱进身后的马车里,折回来。
    他抬头,眼里哪还有一分柔光:“所以,本王给了你面子,没有硬闯进去。”
    弦外之音是,他要闯也拦不住?
    鸣谷想,也是这个道理,妖尊老人家一年前催动禁术伤了元气,打起来,说不准不是对手。
    是以鸣谷越发小心,得及时拉着。
    凤青当听了玩笑似的,漫不经心回了句:“我该受宠若惊?”眼里笑意突然就尽收,清润的嗓音凉了几分,“你的小老虎如今也到手了,还想怎样?”
    这好脾气的,冷起脸来,更恐怖。
    奈何,对方是楚彧,一身君王气度,半分不示弱:“一年前你送我女儿回大阳宫,那时,你便用了渡身换魂,却知情不言。”
    是谁把他的听茸境毁了的!还好意思翻旧账!
    凤青眉峰几不可见地挑了挑:“秋后算账?”
    楚彧不置可否。
    凤青眯了眯眼,懒懒神色,似笼了朦胧一层,却清透可见眼底的凌厉:“当日荣树作乱,的确因我而起,不过,我的听茸境你也毁了,人我也救了,我凤青没欠过你白灵族一笔债,你若再要兴师问罪扰我安宁,我也不介意和你讨教讨教。”
    鸣谷警钟敲响了!不是要开打吧?
    这对冤家!
    楚彧嗤了一声:“我若要讨教,就不会安安静静站在这里同你废话。”
    呼——
    鸣谷深吸一口气,还好不是来打架的。
    楚彧表明了态度,凤青也懒得耗,抱着手倒有几分玩世不恭的少年风流气,挑眸看向楚彧:“我也正有此意,那废话少说,好走不送了。”
    说完,凤青转身便走。
    楚彧静立不动,道:“我只问你三个问题。”
    凤青停下,好整以暇地回头瞧了一眼,清风徐来的眼里,却是冷波凛凛。
    三个问题,言简意赅,楚彧问:“你为何要出手?”
    “镜湖妖尊会怎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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