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似乎才洗完澡不久,长发比平日更加蓬松,脸颊也饱满莹润。甚至有淡淡的芬芳,在酒店大堂被冷气覆盖的空气里无声蔓延,编织出细细密密的网。
    注视之下,她露出公事公办的笑容,冲他打招呼:“郁总。”
    目光交错,又各自移开。
    好像只是点头之交。
    大堂经理三言两语将事情说清楚。
    她新上任不久,今天算是第一次面对这样的突发事件,再训练有素,也总有些露怯。
    郁驰越并未评价她的工作,只是吩咐:“这位先生今日点过的所有餐食的清单和原材料都准备好了吗?一会儿就医,如有需要,及时提供。”
    大堂经理点头:“清单已经准备好了,原材料缺了几样,因为已经过了餐点,有部分材料已经销毁。”
    郁驰越看一眼腕表上的时间,走近两步,直视月初霖:“麻烦月小姐帮我翻译一下,请几位客人稍安勿躁,今天发生的情况,酒店都会承担起相应的责任,给客人们一个满意的解决方案。”
    月初霖点头,有条不紊地转向几个老外,先介绍郁驰越的身份,再将他方才的话一一翻译。
    几个人这才彻底镇定下来。
    几分钟后,司机也赶来了,载着月初霖和安东尼两个,赶往纪与辞提前联系好的医院。
    挂急诊、面诊、做检查,一系列流程下来,医生很确定地说:“急性阑尾炎,有化脓现象,必须住院接受手术。”
    接着,又是预缴费、办住院手续。
    尽管纪与辞那边也派了一位姓吴的经理过来帮忙,可月初霖是翻译,一步也离不了。
    等将安东尼送进手术室,已经是后半夜。
    吴经理拿着电话出去了,司机则帮着到附近购买住院所需的生活用品。
    手术室外,空荡荡的走廊上,月初霖一个人坐在椅子上等待。
    熬了大半夜,一靠到椅背上,便有困意袭来。
    **
    郁驰越在后半夜赶到医院。
    这件事本与他无关。
    森和旗下酒店无数,即使发生在眼皮底下,也该走酒店内部流程处理,断没有要他这个集团领导插手的道理。
    所以,方才询问医院情况的时候,大堂经理才会觉得奇怪。
    他没立刻过来,而是等到听说已经办好住院手续的时候,才开车过来。
    深夜的医院没有太多人进出,他走近住院部,先打了几个电话,问清手术地点,才坐电梯上去。
    长廊里空空荡荡,只有一个身影,孤伶伶坐在墙边的椅子上。
    雪白的墙,刺目的灯,还有消毒水的味道,衬得半阖着眼的她有种伶仃的美。
    她总是美得极具攻击性,从他第一次在游艇上见到她时,就是如此。
    这时候的她,好像不经意展露出了另一面。
    他刻意放轻脚步,慢慢走到她面前,挡住她头顶那一束刺目的白光。
    到底还是把她惊醒了。
    “郁总?”湿漉漉的眼睁开,露出一片红血丝,还有几分诧异的情绪。
    “累了就睡一会儿吧。”
    他侧过身,抬头看手术室外的指示灯。
    “没事。”月初霖已经迅速清醒,站起身,“手术顶多半个小时。”
    她没问他为什么过来。
    他也不解释,只是安静地站在一旁,似乎打算和她一起等。
    吴经理打完电话,匆匆回来,看到郁驰越的时候,愣了一下。
    “月小姐,纪总刚下飞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您可以先回去休息了,剩下的事,纪总会亲自过来处理。今天给您添麻烦了,改日纪总会亲自向您致谢。”
    他说着,看一眼旁边的陌生男人,迟疑道:“是否要准备车送月小姐回去?”
    月初霖还未回答,郁驰越已经先替她婉拒了:“不用了,我送她回去。费心了。”
    月初霖挑眉看向他。
    吴经理看看两人,露出了然的表情:“好的,二位一路上小心。”
    郁驰越先转身走了。
    月初霖盯着他的背影看了片刻,没动。
    他停在半道,转过头来,就那么静静看着她,也不催促。
    她忽然笑了,一种了然的,明晰的笑,似乎察觉了他的意图。
    车停在露天停车场。
    几个小时过去,原本晴朗的夜空变得沉闷,浓厚的云层压下来,预示着一场大雨降至。
    一路过去,郁驰越要给她开车门,却被止住。
    她从包里摸出烟和打火机:“介意我抽一支吗?”
    郁驰越把手从车门上放下来。
    一小簇火苗从打火机顶端冒出来,烧出一团橙红色,悠悠升起烟雾。
    她的脸掩在烟雾背后,变得模糊不清。
    一种尘俗的,颓然的美,像个巨大的黑洞,将周遭一切事物统统吸引进去。
    郁驰越深刻地感觉自己被蛊惑了。
    她隔着烟幕,似笑非笑地看他。
    “郁总大老远赶来,不打算说点什么吗?”
    他低头注视着她,一步步走近,将她困在自己和车门之间,眼底的浓黑如墨。
    “等会儿再说。”
    他一手撑在车门上,一手扶住她的半边脸颊,俯身吻了下去。
    她没有推开他,只是闭上双眼,仰头与他亲吻,夹着烟的那只手悬在半空中。
    烟灰零零落下,飘散在夜色里。
    头顶压着的沉沉的云也撑不住了,点点雨珠落下,短短几秒钟,就演变成瓢泼大雨。
    吻在一起的两人被淋得浑身湿透,却仍没分开。
    燃到一半的烟被雨浇灭,打落在地上。
    扑面而来的潮气里,还有她身上夹杂着烟草气的芬芳。
    她是坦然的,游刃有余的。
    他是笨拙的,横冲直撞的。
    是一阵被风雨声淹没一半的手机铃声将两人拉回神。
    她伸手推他。
    他猛地拉开车门,将她塞进副驾驶,再绕到另一边坐进去。
    铃声停止了。
    雨落在车顶,落在车窗,乒乒乓乓响着,让月初霖无端想起家乡的青砖黑瓦。
    车门关上,车厢里好像是一座孤岛。
    她坐在座椅里,卷曲的长发变得湿软,大半垂在肩头,几缕贴在颊侧。
    墨绿的丝绸连衣裙也蔫下去,勾勒出模糊的线条。
    郁驰越移开视线,将纸巾盒放到中间:“没有毛巾,先用纸巾擦擦吧。”
    月初霖看着湿淋淋的裙子,横竖也擦不干,干脆只将脸上、发鬓、胳膊擦干,便不动了。
    郁驰越解了两颗扣子,不顾衬衫的衣袖还在滴水,发动车子,开出医院。
    月初霖报了地址后,拿出手机,看清刚才是纪与辞的来电,给他回了消息过去。
    两人都没提刚才的吻。
    好半晌,郁驰越忽然开口:“那幅画,收到了吗?”
    月初霖愣了一下,没直接回答,而是冲他手机示意一下:“加个微信?”
    车恰好在红灯前停下,郁驰越默不作声地打开微信,和她加上好友。
    下一秒,她发起转账,4988,恰好是那幅画的尾款。
    “画我收到了,谢谢郁总的好意,钱得还给你。”
    郁驰越眼神一凝:“理由。”
    月初霖笑笑,眼神与身上俱是湿漉漉的:“郁总为什么送我画?今天又为什么赶到医院来?”还有刚才的吻。
    郁驰越不说话。
    都是成年人,有些话不必明说,心中自有分晓。
    她的意思十分明了——不接受他的示好。
    昏暗的车厢里,月初霖的手机再次亮了,是纪与辞发来信息,嘱咐她好好休息。
    她低头回复信息。
    让人有种错觉,好像刚才在瓢泼大雨里同他接吻的,是另一个她。
    她总是率先抽身的那一个。
    有什么东西迅速冷却下来。郁驰越深吸一口气,夏末的潮湿中居然有一股寒意,顺着他的喉管淌进去。
    他克制不住想要说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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