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捡起泥巴就往她身上砸去。小文君的衣服被水浸湿了,白色中衣穿了和没穿并无分别,浑身曲线毕露。有的男人特别下流的,还故意把泥巴往小文君那挺拔丰满的胸部上掷去,看着河中的女子痛苦的皱起眉头,这群男人便比自己真刀真枪的干了一场还要兴奋。
    “哎哟哟,倷笃可真是给江城塌台!也不怕天打雷劈?”有个年纪大的街坊老妪看不过眼,操着一口吴侬软语,指着那群疯狂状态下的男人骂了几句,然后便摇着头走了,来一个眼不见心不烦。
    听着周围闹哄哄的骂声,四郎觉得自己的头越来越疼。
    小文君一躲闪掷过来的泥巴,但是猪笼上有两根大铁钉将她死死盯住,让她一动就痛不欲生。尽管如此,小文君依然扯着嗓子尖声大叫:“我没错!我没错!李大富,别打量着我不知道李家那些男盗女娼的破事!你们每一个都比我该死!就算我死了,也要把幽魂化为厉鬼,让世人看看你们的真面目!”
    李大富厉声道:“反了反了!给我把她的嘴堵起来!给我堵起来!”立时就有一个仆人从地上团了一把泥土,下到水中晒到小文君嘴里,然后又把小文君的往水里头摁。
    小文君激烈的挣扎着,然后水中忽然出现了一丝丝血水。血越流越多,最后几乎是从小文君的大股大股喷涌而出。从小文君肚子里忽然传出来一阵阵娇嫩的婴儿啼哭声。
    “是鬼胎!是鬼胎!这妇人真的怀了那东西孽种!”岸边有妇人大叫起来。有胆子小一点的立时就害怕得退了开去。
    小文君似乎也被自己两腿间的温热吓了一跳,这样多的血迹,不太可能是忽然来月事,最有可能就是妇人小产。可是,小文君知道自己是没有怀孕的。
    岸上众人对着那汪血水和突如其来的婴儿哭声窃窃私语,面上都带着一种兴奋和惊恐混杂的狰狞表情。四郎转头一看,觉得这些人的脸在阳光下面,都泛出琥珀色的油光,好像是被烘烤得往下滴油的干腊肉。
    小文君自己也愣了片刻,忽而厉声大笑起来:“苍天啊,你何其不公!真正的恶魔和披着人皮的恶魔都还活的好好地,为何遭罪的却总是无辜者?这世道,千夫所指处就能颠倒黑白!无孕的病人也能说成是怀孕的产妇!活着你们不肯信我,那我就剖开肚子给你们看个清楚明白!”说着,她原本被缚的牢牢的手不知怎么脱了出来,只见她手掌一翻,五指成爪状,硬生生直奔自己肚皮去。
    也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劲道和狠心,岸上的审判者们还没有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小文君居然已经自己把自己开膛破腹了!
    蓦地,那种婴儿隐隐约约的哽咽声变成了哇哇大哭,听起来叫人毛骨悚然。这声啼哭仿佛召唤地狱道众生的号角,随之而来的是一阵阵热风,风里带着暑气和浓重的腥味,吹得人站立不稳,浑身冒虚汗。
    四郎头脑晕晕沉沉的,看到这幅具有冲击性的画面,立时睁大了眼睛,左手捂住右手腕便急忙后退。
    “快走!”苏道长和四郎动作几乎同步的往回跑。
    四郎转头一看,随着河中小文君的身体喷涌出大团大团的血水,原本明晃晃的阳光忽然变得惨淡起来,江面上不知何时浮起一层黑雾,张牙舞爪向着岸边人群扑过来。
    “是百鬼借道!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快跑!回自己家中躲起来吧!”苏道长大声说道。
    四郎的法术是从他那里学来的,两人几乎动作一致的挥动袖袍,首先就把街上一些反应不及的路人远远送了出去。
    [对了!这是调虎离山之计,把临济宗的和尚和有味斋众妖都引到一处,地狱爬出来的厉鬼们才好顺利实施自己的计划。虽然苏道长帮了他们一把,可是,那群参与此事的凡人,纵然多少有些无辜,最后只怕也还是会凶多吉少了。]听到苏道长吼出百鬼借道那四个字后,四郎忽然意识到这一点,于是他再也顾不上越来越疼的头,脚下不敢稍作停留,施展身法,和道士一同迅速跑回有味斋里!
    哐!
    大门被四郎和道士使劲顶上,黑雾弥漫开来,明亮的日光似乎忽然间暗了下去,然而,那种酷烈的炎热却依旧没有半分退却。门外隐隐约约响起了婴儿细弱的哭声。
    街道上有凡人慌乱的哭号,然后,四郎似乎听到风声里传来一声声惨叫,接着就是婴儿吸允母乳般的咂嘴声。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和整齐而沉重的脚步声、铁链拖在地上滑动的声音离有味斋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院中的大槐树忽然疯狂的生长起来,整个树冠撑开来,把有味斋笼在里面。
    四郎手里的铜镜也大放异彩,发出来的光芒前所未见。几乎笼罩住了整个天水巷。
    “结阵!”苏夔大声说道,虽然只有两个字,四郎却奇异的明白了他在说什么。
    这种道法是苏夔教导过四郎的,虽然从来没有实战演练过,可是事到如今,四郎也不得不赶鸭子上架了。只见四郎以手中佩戴的铜镜为媒介,闭上眼睛,调动体内隐约流动的先天之气,手里结着名为“定础”的复杂手式。
    苏道士踏着七星步伐,在院子里摆出“方围”的式,两个人配合得极为默契。
    片刻后,四郎睁开眼睛,一个“结”字几乎是从他的胸腔里迸发而出,随之而来的是一股磅礴的混沌之气注入到苏道士摆出的阵势之上,宛若活物一般,生生流转不息。
    结界一成,便有丝丝缕缕白气夹杂着点点灰光从有味斋里冒出来。这些白气仿佛有自我意识一般围绕着有味斋,在与黑雾的拉锯战中渐渐扩大到整个天水巷,很快便形成了一张绵密的防护网,而本来弥漫的黑气和黑气中数不胜数的鬼怪们便被阻挡在了天水巷和洄水之间的沙地上。
    这一刻四郎心里并没有任何杂念和想法,既没有替天水巷里的凡人担忧从而产生救人的善良,也没有因为对所处环境的恐惧,从而产生对自身命运的焦虑和关注,反而陷入了一种奇怪的,仿佛一切浑不在意的虚空之中,甚至连对二哥的眷恋都被层层落叶掩埋在识海深处。
    这就是参同契的精髓和至高境界!而四郎误打误撞间居然提升了境界!
    此时四郎真正做到了心无杂念,随着境界的提升,一直练不成的结界四式忽然间便都清楚的浮现在了识海里,然后被四郎行云流水般的外化出来。
    不知是不是因为境界提升和四郎的强悍度并不匹配的缘故,结阵的过程中,四郎的头越发的疼了,可是他一直在咬牙坚持。直到阵势一成,四郎觉得心中仿佛一块大石头落了地,然后便脱力一般,直直往地面栽倒。
    ☆、96·陵园瓜1
    壬午年夏,月为木宿所蚀,是年南方大旱,赤地千里。
    从四月开始,整整快两个月了,江城这样的水乡居然一滴雨都没有落。
    白日里,炎炎夏日将地面晒出一道一道的裂痕,人走在街面上就好像踩在烧红了的木炭上,路边的野草被晒得焦黄枯萎,唯有一些根扎得极深的大树,才幸免于难,但是也现出些没精打采的模样来了。
    五月又叫恶月。古人深恶痛绝五月,因为进入五月后,天气炎热,瘟疫流行,五毒神等妖魔鬼怪纷纷出来为祸人间了。古人还把端午认作一年里最不吉利的一天,甚至有人把端午出生的孩子视为灾星而丢弃掉。只是后来有了屈原和端午节,这种来自古老巫师口中代代相传的忌讳就被渐渐弱化了。
    也许古老的传说并非空穴来风。在五月打头的那一日,李大富在洄水河边用私刑,小文君的怨气引动了恶鬼,借着至阴的河水从黄泉而来。于是洄水边就忽然黑雾弥漫,里面也不知道有什么东西,人一靠近,就会被吞噬裹挟,消失不见。等黑雾移开之后,地上便只剩下一堆白骨。
    黑雾一直在洄水边徘徊了三日,直到城外大佛寺里的丧钟敲响,黑雾才不甘不愿地退回了河中。
    这丧钟是为大佛寺里的庆友尊者敲响的,江城人一时都传说,这位高僧乃是受了佛的嘱咐,不入涅槃,永住世间,受世人的供养而为众生作福田!他本来是有法/轮护身的金刚体,正是因为他心甘情愿以身饲虎,用自己的性命镇压了自水中而来的恶魔,才挽救了整座城市,所有江城人。
    只是高僧虽然舍身饲虎,奈何老虎的胃口似乎并非一个干瘦的老和尚能够满足的。在黑雾散开后,无缘无故就从河里涌上来成群结队的水耗子,乌央央满地都是。
    据看到的人所言,这些水耗子比普通家鼠大了三倍,眼睛血红,极为凶悍,不论是粮食还是衣服都是张口就含,见什么咬什么,咬死了不少牲畜不说,连人一个不小心,也会被冷不丁含一口。如今过去了十几日,河里依然时不时有水耗子窜出来。
    江城里的水上人家是很尊敬家鼠的。常年漂泊河中的渔人都把藏在自家船屋舱底的老鼠尊称为“管事”,敬之若神。若是看到谁家船里的老鼠窜上岸去,或者掉落河里,便认为是这一家将有大祸临头之兆。
    那一日洄水中起黑雾,住在水上的渔人们居然都平安无事逃过一劫。只是他们船里的老鼠一个不落地全都消失掉了。
    家里没了管事,这些渔人或多或少都感觉惶惑不安,有的便拖家携口将船驶离了江城,尽管他们也不知道应该去往何方。当然,也有眷恋江城不肯走的,这些人没走的人也不敢继续呆在河市里了,纷纷弃船登岸,远离了这一区域。
    正是在高僧死去的那一天,江城南边的牌坊城楼终于修好了。太守给门楼填上土石的那一刻,忽然从天上硬生生落下来两个撼地雷,结果雷落得偏了点,反而把南边净业湖边上的净业寺劈掉了半边。
    自从这道门楼修好之后,城中便有了传言,说是夜半有人走过此门,居然见到了自己死去很久的亲人,亲人都催促着这些误入阴间的活人速速离开。
    有的人活着回来了,把这事当成一个梦讲给其他人听,有的人却再也没能回来,无缘无故就失踪了,谁也不知道他们究竟去了哪里。
    再加上这道牌坊门楼修建的原因和来历都十分诡异,江城人便深信通过此门可以进入九幽黄泉之地。
    因为江城是座水城,从表面上看来,这样的大旱对江城人影响并不大,连洄水也不过是略微降了些水位而已,尚没有枯竭的迹象。城中用水虽然不太宽裕,但也并不缺水。大旱影响更多的是农作物的收成,而这种影响起码要到明年或者后年才能充分显现出来。
    望江楼的李老板被水老鼠咬去了半边身子,家里也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继承人,望江楼很快就异主给了白家,依然日日营业,十分兴旺。而有味斋地处河市,渐渐有门庭冷落之相。
    这几日,上街的人总是行色匆匆,很多人脸上都带着挥之不去的忧虑之色,有的甚至面露哀戚之色,而且人人宁愿花时间绕道,也要自觉远离河市这一片区域。但是江城是总归是很大的,河市里闹了不明不来的鼠灾,其他坊市的买卖却依旧热络。
    太守昨日还带着几位妖童媛女登舟泛湖,游玩了十里荷塘,接着冉将军就不甘人后,在望江楼的风亭水榭里用雪做门槛,冰做盘盏,公子调冰,佳人奉藕,开了一场清新别致的夏日宴。
    既然江城的大人物依旧沉醉在醉生梦死中,那么大约城中频发的怪事和旱灾都并不碍事了。
    那一日四郎以手中的铜镜作为媒介,成功建立结界后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就晕了半个多月。
    殿下把晕倒的小狐狸翻来覆去检查了一番,又不知道翻了多少书,祸害了多少仙家洞府,终于认定四郎的离魂症是由于他修道已经颇有所成,但是太脆弱所导致的。
    就好比一个只能装一杯水的密闭容器被硬生生装了两杯水进去。若是容器足够坚韧,自然能将两杯水压缩成一杯。这个过程中,不是将水转化为冰,改变水的形态,就是将水进一步浓缩,使其更为浓郁。两种方法无论哪一种都对容器的坚硬程度有极高的要求。并且过程凶险万分,一不注意就会在转变的过程中使容器爆裂。
    殿下自然不肯让小狐狸冒这么大的风险,苏夔也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所以这两位分别在妖界和道门收罗各种秘方秘药,千方百计提升四郎的强度。简言之,就是秘籍买一赠一任凭四郎挑选,仙丹灵药不要钱一般,恨不得让四郎当成饭吃。
    自从那日江城忽现黑雾之后,城中闹鬼的怪谈频传。苏道长在江城也算小有名气,委托他捉鬼捉妖的案子渐渐增多。因为日日忙得脚不沾地,大概是累的没力气说话了,苏道士便又恢复了往日里的沉默少语,一旦说话,必定毒舌得叫人哑口无言。
    四郎在修道上面,估计是继承了他那个便宜父亲的天赋,十分有悟性。他修炼道术至今不过一年时间,却已经对参同契颇有领悟,叫道家新秀苏夔也愤愤不平,时常借故折腾四郎,说他是傻人有傻福。
    所以这天苏道长新接到一个委托,临出门时瞅见四郎在有味斋后院闲逛,就以修习道术不能光学不练为借口,再次拎着四郎上街捉鬼去了。
    有味斋最近生意不好,四郎带着店里也无聊,倒很是乐意出门晃晃。
    江城军队不知道招惹了哪路鬼怪,频频有军士被人取下首级。这只军队就驻扎在净业湖和南城门之间的空地上,因此被称为南大营。道长今日是受了冉将军麾下一个裨将的委托,来调查江城南大营里接二连三的枭首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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